被遺忘的同伴議題介紹

在我童年的陰影底，至今還放置了幾個籠子、幾條鏈子。我喜愛追憶那些小時的巷弄，幽幽曲曲如迷宮，總顯得孤寂、巨大；它們還時常令人恐怖，尤其是迷宮裡頭的小生命。在我幼時書本的頁面、電視機的卡通，生命，畫的盡是玲瓏可愛的東西，你懂得世間的真理早已預設了，生命就該如此美麗。有一天，終於拐到外頭的世界。我總看到好多東西。我還記得那幾條巷道，有的是美侖美奐的房子，有的是破落窄小的平房，但無論誰，都可以在門口擺個籠子、繫條鏈子，擁有著人類最忠實的朋友。他們很自然把狗關在籠子裡，或在牠們脖子上釦上鐵鏈，這麼一來令人感到放心，因為狗兒永遠守著家，哪裡都去不了。

好多書本上的小知識告訴你，狗兒聰明活潑，跑起來好快，有些品種甚至時速多少公里。有時大人也講，累得像條狗，好似狗兒應該在外玩了一整天，或跋涉千里。但籠子狗和鏈子狗總也不累，我從小一直都清楚。累了你就想睡覺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，而你打牠們身邊走過，牠們報以轟炸似的吠叫，衝撞著籠子，或作全力撲向你，隨即喉頭一封，氣噎了悶，被鏈子給約束回去；有時你才經過巷口。牠們為何如此兇惡？牠們永遠蓄勢待發，不疲不累。因為牠們不用跑，也不用走。

從小，當聽見人家說他懶得走懶得動，我會又驚又喜地自顧走下去。我常不禁想，牠們該不會一直在那兒？猶如狗兒和牠小小的家，當時我只一個小小的身體和心靈，我的純真說，這樣不可以、這怎麼可能呢？另一頭，直覺告訴你，牠們一輩子釘在那裡。然後我的身心只好恐怖起來。我再長大，隨後生命裡漸明的憂鬱與悲傷，你不很陌生，很早很早，在那幾座大鐵籠的深處，一隻隻的眼珠子卑怯而乖戾，無時閃著光。社會正輕輕重重的落在身上，生命好苦，而我想起牠們，我的禁錮永遠不值一哂。牠們的形象繼續變形。後來，我離開小時的巷弄，幾次我又遇見牠們，天空這麼乾淨，牠們卻好骯髒；島嶼上無止無盡的工廠、農舍、廟宇、小漁港，總不難看見幾只歪曲的鋁盆，飯粒乾成黃黑，水裡養著青苔，活蹦蹦的生命看到人激動不已，腳下滿是踩碎的糞便。

我無數次起過念頭，來把牠放走好了，而忠實的本性竟教牠寸步不離，牠不要自由，寧要主人。我好想乾脆給牠個痛快……又見牠又圓又亮的眼睛，不知是友愛還凶煞的望著你，你怎麼做牠都不會恨你，你卻悲恨地要流下淚來了。

文／陳宸億